幾天前,我跟學妹在高雄一間麥當勞裡吃飯。
「敏鎬,你不喜歡吃麥當勞喔?」高雄學妹撕開醬包。
「還好,不在台南,我在台北吃啥都一樣。」
「哈哈,台南人不是只會騎山豬嗎?」
「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見到我臉色一沉,她慌了。
「抱歉,我不知道你那麼邊緣……」
一段失禮的開頭後,我便陷入對故鄉無限的惆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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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鄉愁」不只是文字,更是一種記憶、一種人生。
而它往往被視覺、聽覺,甚至是味覺觸動。
我拿出兩杯水,問學妹有甚麼感覺?她搖搖頭。
「喝喝看。」學妹挑了右邊一杯有點濁的,小嚐一口。
「嘔嘔嘔嘔嘔。」然後開始乾嘔。
「乾!敏鎬,這是三小?超臭。」
「這杯是愛河的水。」
「那另一杯更黑的呢?」沒等她說完,我舉杯,一飲而下。
剎那間,我眼淚從雙頰流下,跟唇邊的口水交匯,在桌上形成一個小湖。
「這股熟悉的臭味……是運河!是媽媽啊!」安平交響曲在我耳邊響起,小時候去運河看龍舟,被水花濺到,然後過敏一個月的往事歷歷在目。而杯中的汙水,是台南的羊水,杯底沉澱的碎石跟瓶蓋,則是我跟國小初戀在河邊打水漂的小小紀念。
會須一飲三千杯,不及一杯運河水。
張季鷹食蓴菜羹而思歸,而我此刻飲運河水而流淚,應該是同樣的心情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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賦、比、興,三種從詩經時代便流傳下來的藝術。
而「興」,就是象徵,也是描寫鄉愁的一貫手法。
杜甫的明月、范仲淹的羌笛、琦君的桂花,皆是如此。
所以,塑造對故鄉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。
「學妹,說說妳對故鄉高雄的印象吧。」
「呃,又老又窮?」聽畢,我微微皺眉。
「摩天輪?不然敏鎬你說說看每個城市的印象嘛!」
好,那我來了。
台北:「金樽清酒斗十千,玉盤珍羞直萬錢。」
貴就算了,他媽還不好吃。
桃園:「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」
世界上最遠的距離,是我在妳面前,妳卻因霧霾看不見我。
台中:「車轔轔,馬蕭蕭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」
Bang!Bang!Bang!
高雄:「往日崎嶇還記否?路長人困蹇驢嘶。」
放心,這個我們台南也有。
台南:「碧蔓淩霜臥軟沙,年來處處食西瓜。」
抱歉,我們市長也西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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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要寫鄉愁,只有感動是不夠的。
「敏鎬,那要寫鄉愁還需要甚麼?」
「比較,妳需要的是比較。」
為何這樣說?因為有了比較,妳才知道故鄉多好。
到過長安,才知故鄉房租多便宜。(白居易,然後可以替換成台北)
見過廢物同事,才知道你媽人多好。(李白,然後可以帶入你同學)
不小心快被統一,才知道獨立的好。(辛棄疾,但某個國家我不能說)
「敏鎬,感覺好厲害,可以示範一下嗎?」學妹正在收包包,不耐煩地說。
「當然可以。」
正常版:
「台北一切都好快,好不習慣,然後台南步調很慢,感覺好開心。」
老實說,你是不是偷拿旁邊弟弟的聯絡簿來抄?
我再重申一次,「比較」,一定要具體才行,最好再融入自身經歷,才能引起讀者共鳴。
感動版:
「台北的步調很快,而台南卻不太一樣。」
「回到台南,時間似乎慢了下來。站在公車站旁,我們的時間正以千萬分之一流逝著,而牆上的電子時刻表,彷彿從沒走過。」
葉石濤說過:「台南,一個適合人們作夢、幹活、戀愛、結婚、悠然過活的地方。」
而在此刻,我了解到了:
「台南,一個適合人們作夢、幹活、悠然過活跟等公車的地方。」
然後沒有戀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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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給我一杯愛河水……換我一夜不流淚…….」 高雄今晚的夜色很美,愛河邊的街頭歌手輕輕唱著。
東西賣不出去,我們也沒有發大財,但總有個人走進了妳的心。